第5章 「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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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白月光」
說完，頌希顫顫巍巍倒吸了一口氣，捂住嘴：“不、不好意思……”
然後——
她轉身就跑！
蘭波：“嗯？這不是認哥環節嗎，你跑什麽？？”
“我們已經認錯那麽多人了！”頌希崩潰道，“我又不傻，這怎麽可能是他！？”
她真的很害怕她這是又認錯了人。她怕，這又只是一個和她老家的鄰居哥哥長得像的人而已。他會把自己當成怪人，當作沒聽見，被她嚇跑。
可是……
可是，真的很像啊……
兩個小人同時扯著她地耳朵。左邊在吶喊：“別傻了！”，右邊在咆哮：“你連自己的第六感都不相信嗎？！”
然而，還是那個聲音。
輕飄飄地，就叫住了她。
“小希。”
頌希僵硬地停住了腳步。
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裏吐出來。
她含著滿嘴無法吞咽的烤冷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哥，難道你真是我哥嗎……”
“嗯。”
“我哥叫江城，那你也叫江城嗎……”
“是我。”
她機械地轉過身。
“所以……你就是他，還活著，根本沒死嗎？”
看著她，江城點點頭。
“……”
眼淚頓時如同決堤瀑布。
江城笑著向她伸手：“過來吧。”
頌希在腦海中：“你在等什麽！怎麽還不換bgm！！！”
蘭波很懂。副歌直接響起。
於是，在那聲“You are my destiny——”中，頌希像小獅子一樣，沖進了男人的懷裏，一頭撞上胸膛。
江城張開手臂，被她撞進來。
很結實的轟的一聲。
太好了！真的是人！
她哭得太厲害了，以至於覺得中心城現在下的不是雨，而是雪。白色雪花，鋪天蓋地，就像在老家時的冬天一樣。
“嗚嗚嗚嗚——”
頌希嚎哭。
“哥——你怎麽會在這裏啊——”
“我還以為你早就死了——”
“你在這裏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啊啊啊啊啊啊！我恨死你了！！！”
聲音在過路的人中爆發，卻沒有引起任何一個異樣的目光。
江城低頭看著她。
他用手掌揉著頌希的腦袋，又捧起她眼淚鼻涕亂糊的臉蛋，問：“嘴裏的怎麽還不吐掉？”
頌希：“我沒找到垃圾桶在哪……我也不敢亂吐……”
江城忍不住笑出聲。
他把他那份烤冷面的包裝袋撕下來，讓頌希往這裏面吐。
頌希委屈地點點頭，吐進去了。
嗚。
好丟臉。
站在欄桿邊，頌希擦著嘴，又忘記紙巾擦了嘴，所以用擦完嘴的紙巾擦眼淚，臉頰燒紅。
她眼珠子亂轉，想看江城，又不知道要往哪裏看。
他穿著深灰色西裝，扣子解開的，領帶和內襯上被她蹭得到處都是不明液體。
“哥。”頌希說，“原來那份烤冷面是你點的啊。”
“嗯。”
“那你是怎麽出現的？”
“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來這裏。”聞言，他垂眸，“所以我一直都在這座城市等你。”
“你、你別那麽說話好不好……”頌希移開目光，“你知道什麽，你才不知道呢。”
她索性端著他的手臂，用他的袖口嗚嗚地擦眼淚。
蘭波說了聲“差不多了吧”，然後就把音樂關了。
咖啡館的聲音重新湧進耳朵。
……
上一次見到他，她還在老家上高中。很普通的高中。
江城大學畢業。很厲害的大學。
好像他還順手讀了個博，所以延後出校了兩三年。
那個時候，戰火剛剛燃起。
一畢業，江城接受了反進化派某個秘密科研部隊的銜職。代價是，從此銷聲匿跡，切斷與外界的所有聯系。
記憶的最後，是她和江城在家鄉邊境那個廢棄的老火車站野餐，吃燒烤。
頌希有點不相信他真的會走。也不相信世界真的會打仗。
可是第二天，江城人間蒸發了。
第三天，宏偉的人類進化戰爭正式吹響號角。
保守的反進化派全線潰敗，戰火中，吞並了原有七大區的中心聯合城宣布正式成立。
人類文明的進程，從這裏翻開了嶄新的歷史篇章。
那個時候，頌希正在老家的工廠地下倉庫，帶著蘭波和她跆拳道班上的小學生們避難。
看著從前線不斷傳來的新聞，一直到最後的信號中斷前，她都在哭。
哭是哭不膩的。
可是，現在。
——大變活人！
他竟然沒死！誰敢相信？
為了顯得不那麽沒出息，頌希嚴肅地最後用他的袖子抹幹凈眼淚，放下來，擡起頭。
“我又不在乎戰爭是成功還是失敗。你還活著，為什麽不聯系我……”
“哦對，老家確實什麽都不剩了，所以才聯系不上我吧？”
江城手上拿著幾團她哭過的紙，別過臉：“嗯，是啊，小希。”
“可是，哥。”頌希又說，“你是那麽厲害的天才，什麽都懂，現在的信息技術又那麽方便，你怎麽不找我啊。”
他沒說話。
“你以前保證過你不會永遠消失的，你會回來的。”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以為我死了？”
江城並沒有立刻回答，他擡手，似乎是想用指頭蹭掉她臉上沾著的眼淚。
一道刺眼的鵝黃色光，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只見，江城的無名指上，戴著一個很薄很小的黃色石頭戒指。
——在指根，像一朵不起眼的小野花。
像是想到了什麽，頌希瞪大眼睛，緩緩松開手。
她驟然擡眼：“你結婚了？！”
……
坐在摩天大樓的頂層研究室，頌希氣鼓鼓地把手腕伸出來，臉氣得跟河豚一樣。
江城盯著她的樣子看了一會兒，沒忍住笑了一聲，然後立刻恢覆正常，咳一下。
“我沒結婚。”他語重心長，擡起一只手，“我發誓。”
頌希：“我不聽！”
他勾了一下嘴角，並沒有急於解釋，低頭撕頌希手腕上的醫用薄膜。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保證嗎？”頌希來氣，“你也保證過你會回來的，結果你回來了嗎？！”
江城拿著精密的工具，悶頭修金屬絲，特別熟練。
頌希一手給他修，一手戳他的那份烤冷面吃。
嘴上繼續輸出：“騙子，我管你結沒結婚，反正你都是騙子……”
心裏：嗯……果然貴的烤冷面，商家就舍得用真材料了，不要臉。
聞言，江城擡起臉，突然用冰冰涼涼的工具筆點了一下她鼻尖。
頌希被涼得一哆嗦，被迫停嘴：“幹嘛？”
“沒什麽。”江城柔順道，“我只是想讓你專心吃東西，促進消化。”
頌希：“……”
“然後，不要再說結婚這個詞了，好不好？”
“喔。”頌希偷偷翻了個白眼，“不說就不說吧。”
“不要再說結婚這個詞？”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句話的含義不得了。
受情傷了嗎？鬧離婚中嗎？
腦中胡思亂想著，三下五除二，芯片被江城修好了。
她的手腕也恢覆了正常，終於不會把金屬絲拖在外面，跟個劣質機器人似的。
“哇哦。”
蘭波的聲音出現在腦海中。
“怎麽了？”頌希問。
“我現在的感官，突然變得十分清晰。”蘭波驚喜道，“我有信心，今天我終於可以看清路人的臉了。”
“你看，所以我讓你別多想。”頌希說，“你之前說的那些奇怪的現象，肯定就是因為芯片功能受損導致的。”
“嗯嗯。”蘭波很喜悅，“你是對的，小希。我現在放心了。”
盯著頌希的手腕，江城突然開口：“蘭波？”
頌希捂住手腕：“這是我的狗子，你不許看。”
江城無奈地笑出聲。
“對不起，小希。”他認真地看向頌希，一字一句，“因為這些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所以……請你先原諒我，我會慢慢解釋的。”
“他都道歉了！”蘭波的聲音傳出來，“話說回來，你究竟在生他什麽氣來著？”
頌希鼻子一皺：“……”
好像也不知道。
她心軟了一點，松開手。
一只白色的像素小狗從終端裏面蹦出來，向江城搖尾巴。
“你好，小希家隔壁的人類男性，好久不見。”蘭波打招呼。
不知為何是這麽奇怪的稱呼。
難道說，以前蘭波每次沖江城汪汪叫的時候，內容說的都是這句話嗎？
江城湊近看了看蘭波的影像，用指腹摸摸它虛空的腦袋，問：“這是你做的？”
頌希搖頭：“我攢錢找人做的。正好我準備來中心城的時候，蘭波也要老死了，我就把它的意識保留下來，放進終端了。”
“這樣啊。”江城說。
他並沒有做什麽表示。
頌希心中有些忐忑。
明明以前江城挺喜歡蘭波的，會給他做手工狗窩，支大鍋做狗飯，還會陪她遛狗。現在怎麽變冷淡了。
研究室奇怪地安靜下來。
墻體中龐大的數據庫，不斷發出低沈的傳輸計算聲。數據管道像血管一樣延伸在墻壁中，閃爍著暗藍色的光。
頌希被他帶上來的時候，一路都躡手躡腳，儼然劉姥姥進大觀園。
她不知道這棟大樓是幹什麽的，也不知道這個研究室是幹什麽的，更不知道江城是在這裏幹什麽的。
但是，她能確定的是：
一、江城沒有死在人類進化戰爭中。
二、他在中心城改頭換面，完美融入進了這座城市，成為了有頭有臉的科學精英！
畢竟，能擁有頂樓的都是精英。
而她，是一個剛進城的鄉巴妹，送外賣第一天，倒貼一金束，誤食黑心烤冷面。
……
憑什麽啊。
江城看著她氣嘟嘟地吃完了真材實料烤冷面，問：“好吃嗎？”
頌希點頭：“好吃。”
然後得寸進尺：“但是沒吃飽。”
江城站起身：“走。”
兩人去大樓超級豪華奢侈高檔的餐廳裏面，買了一堆食物。
這些食物都是精密包裝，長得很奇怪，像是以前時代的太空食物，並不怎麽能激發人的食欲。
可能天才們吃飯的地方就是比較註重效率吧。
她彎腰在透明櫃臺前看來看去，很是新奇。每種食物都劃重點：營養豐富，真材實料。
頌希盯著唯一認識的巧克力熔巖蛋糕，伸手一指，要了三塊。
其實是吃不完的吧。
從食堂窗口一股腦兒拎起這堆食物，江城說：“知道接下來我們該去哪裏吧？”
頌希眨眨眼睛： “去哪兒？”
他：“我們的傳統。”
頌希一下子就明白了。
兩人坐電梯，去了軌道指揮塔的天臺。
這裏……確實也算是樓頂吧！
大樓連接空中軌道的一個狹窄平臺。是空中軌道的最高點。
幾乎也是城市的最高點。
下方，交通軌道縱橫交錯，如星河閃耀。
這樣的城市，也許真的不需要天體的光芒。
“你看。”江城擡手，指向一個方向。
“那裏就是工廠遺址。”
以前每周五，江城正好從大學宿舍回家過周末。他接她放學，然後買許多街邊攤小吃，去家門口的工廠樓頂，一邊吃，一邊等頌希媽媽下班。像現在一樣。
雖然現在沒有媽媽等了……
不過，那個時候其實大多也等不到，在備戰產能匱乏的階段，所有大人都被押在了工廠。最後頌希也就是在他家過周末，寫作業，還能玩電腦。他倆就玩雙人小游戲，一個小冰人一個小火人，玩累了就牽著蘭波去外面溜達，玩在廢棄工地尋找流浪貓的游戲。
江城問：“看見了嗎？”
頌希努力地揉著眼睛，使勁看。
……卻什麽也看不見。
中心城太過璀璨，舊日的廢城區都被遮蓋，更別提遙遠的邊界線，只是湮沒在一片黑暗中，像舊日的幽靈。
她不知道江城是怎麽做到的。
也許，他就是隨手這麽一指，隨口這麽一說，騙她玩兒的。
她的老家，早已消失在戰爭中，消失在地圖的邊境。她來中心城的時候，查看地圖信息，那裏甚至沒有任何一個點位，就像從來都沒有真實存在過一樣。
頌希看了一眼江城。
他仍然在向那個方向眺望。
如此真切地眺望。
所以……老家可能確實是在那裏吧。
她點點頭：“嗯，看見了。”
江城笑了笑：“那就好。”
“哥，你有想過回去看看嗎？”頌希問。
聞言，江城沈默片刻。
“小希，我們回不去的。”他說，“我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頌希暗暗咬住嘴唇，沒回答。
為什麽要這麽說話嘛……
她想說，可是我還有你啊。
有你的話，其實家也就算還在啦。
可是她不太敢說。
這麽多年沒見，突然說這種話，也太奇怪了。可能他倆暫時還沒有太同頻。
所以她只能挑一句處在半中間的。
“哥，我好想你啊。”頌希埋下臉，小聲說，“你走之後，我一直都在想你。”
“……”
卻沒有回應。
頌希偷偷看他，卻只看見了他眼中泛起的紅色。
他朝著夜空仰起臉龐。
“這樣啊，小希。”
仿佛不是在回應她。
嗯……
她是說了什麽很奇怪的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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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頌希顫顫巍巍倒吸了一口氣，捂住嘴：“不、不好意思……”
然後——
她轉身就跑！
蘭波：“嗯？這不是認哥環節嗎，你跑什麽？？”
“我們已經認錯那麽多人了！”頌希崩潰道，“我又不傻，這怎麽可能是他！？”
她真的很害怕她這是又認錯了人。她怕，這又只是一個和她老家的鄰居哥哥長得像的人而已。他會把自己當成怪人，當作沒聽見，被她嚇跑。
可是……
可是，真的很像啊……
兩個小人同時扯著她地耳朵。左邊在吶喊：“別傻了！”，右邊在咆哮：“你連自己的第六感都不相信嗎？！”
然而，還是那個聲音。
輕飄飄地，就叫住了她。
“小希。”
頌希僵硬地停住了腳步。
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裏吐出來。
她含著滿嘴無法吞咽的烤冷面，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哥，難道你真是我哥嗎……”
“嗯。”
“我哥叫江城，那你也叫江城嗎……”
“是我。”
她機械地轉過身。
“所以……你就是他，還活著，根本沒死嗎？”
看著她，江城點點頭。
“……”
眼淚頓時如同決堤瀑布。
江城笑著向她伸手：“過來吧。”
頌希在腦海中：“你在等什麽！怎麽還不換bgm！！！”
蘭波很懂。副歌直接響起。
於是，在那聲“You are my destiny——”中，頌希像小獅子一樣，沖進了男人的懷裏，一頭撞上胸膛。
江城張開手臂，被她撞進來。
很結實的轟的一聲。
太好了！真的是人！
她哭得太厲害了，以至於覺得中心城現在下的不是雨，而是雪。白色雪花，鋪天蓋地，就像在老家時的冬天一樣。
“嗚嗚嗚嗚——”
頌希嚎哭。
“哥——你怎麽會在這裏啊——”
“我還以為你早就死了——”
“你在這裏為什麽不告訴我啊——”
“啊啊啊啊啊啊！我恨死你了！！！”
聲音在過路的人中爆發，卻沒有引起任何一個異樣的目光。
江城低頭看著她。
他用手掌揉著頌希的腦袋，又捧起她眼淚鼻涕亂糊的臉蛋，問：“嘴裏的怎麽還不吐掉？”
頌希：“我沒找到垃圾桶在哪……我也不敢亂吐……”
江城忍不住笑出聲。
他把他那份烤冷面的包裝袋撕下來，讓頌希往這裏面吐。
頌希委屈地點點頭，吐進去了。
嗚。
好丟臉。
站在欄桿邊，頌希擦著嘴，又忘記紙巾擦了嘴，所以用擦完嘴的紙巾擦眼淚，臉頰燒紅。
她眼珠子亂轉，想看江城，又不知道要往哪裏看。
他穿著深灰色西裝，扣子解開的，領帶和內襯上被她蹭得到處都是不明液體。
“哥。”頌希說，“原來那份烤冷面是你點的啊。”
“嗯。”
“那你是怎麽出現的？”
“我知道你總有一天會來這裏。”聞言，他垂眸，“所以我一直都在這座城市等你。”
“你、你別那麽說話好不好……”頌希移開目光，“你知道什麽，你才不知道呢。”
她索性端著他的手臂，用他的袖口嗚嗚地擦眼淚。
蘭波說了聲“差不多了吧”，然後就把音樂關了。
咖啡館的聲音重新湧進耳朵。
……
上一次見到他，她還在老家上高中。很普通的高中。
江城大學畢業。很厲害的大學。
好像他還順手讀了個博，所以延後出校了兩三年。
那個時候，戰火剛剛燃起。
一畢業，江城接受了反進化派某個秘密科研部隊的銜職。代價是，從此銷聲匿跡，切斷與外界的所有聯系。
記憶的最後，是她和江城在家鄉邊境那個廢棄的老火車站野餐，吃燒烤。
頌希有點不相信他真的會走。也不相信世界真的會打仗。
可是第二天，江城人間蒸發了。
第三天，宏偉的人類進化戰爭正式吹響號角。
保守的反進化派全線潰敗，戰火中，吞並了原有七大區的中心聯合城宣布正式成立。
人類文明的進程，從這裏翻開了嶄新的歷史篇章。
那個時候，頌希正在老家的工廠地下倉庫，帶著蘭波和她跆拳道班上的小學生們避難。
看著從前線不斷傳來的新聞，一直到最後的信號中斷前，她都在哭。
哭是哭不膩的。
可是，現在。
——大變活人！
他竟然沒死！誰敢相信？
為了顯得不那麽沒出息，頌希嚴肅地最後用他的袖子抹幹凈眼淚，放下來，擡起頭。
“我又不在乎戰爭是成功還是失敗。你還活著，為什麽不聯系我……”
“哦對，老家確實什麽都不剩了，所以才聯系不上我吧？”
江城手上拿著幾團她哭過的紙，別過臉：“嗯，是啊，小希。”
“可是，哥。”頌希又說，“你是那麽厲害的天才，什麽都懂，現在的信息技術又那麽方便，你怎麽不找我啊。”
他沒說話。
“你以前保證過你不會永遠消失的，你會回來的。”
“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以為我死了？”
江城並沒有立刻回答，他擡手，似乎是想用指頭蹭掉她臉上沾著的眼淚。
一道刺眼的鵝黃色光，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只見，江城的無名指上，戴著一個很薄很小的黃色石頭戒指。
——在指根，像一朵不起眼的小野花。
像是想到了什麽，頌希瞪大眼睛，緩緩松開手。
她驟然擡眼：“你結婚了？！”
……
坐在摩天大樓的頂層研究室，頌希氣鼓鼓地把手腕伸出來，臉氣得跟河豚一樣。
江城盯著她的樣子看了一會兒，沒忍住笑了一聲，然後立刻恢覆正常，咳一下。
“我沒結婚。”他語重心長，擡起一只手，“我發誓。”
頌希：“我不聽！”
他勾了一下嘴角，並沒有急於解釋，低頭撕頌希手腕上的醫用薄膜。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的保證嗎？”頌希來氣，“你也保證過你會回來的，結果你回來了嗎？！”
江城拿著精密的工具，悶頭修金屬絲，特別熟練。
頌希一手給他修，一手戳他的那份烤冷面吃。
嘴上繼續輸出：“騙子，我管你結沒結婚，反正你都是騙子……”
心裏：嗯……果然貴的烤冷面，商家就舍得用真材料了，不要臉。
聞言，江城擡起臉，突然用冰冰涼涼的工具筆點了一下她鼻尖。
頌希被涼得一哆嗦，被迫停嘴：“幹嘛？”
“沒什麽。”江城柔順道，“我只是想讓你專心吃東西，促進消化。”
頌希：“……”
“然後，不要再說結婚這個詞了，好不好？”
“喔。”頌希偷偷翻了個白眼，“不說就不說吧。”
“不要再說結婚這個詞？”
女人的直覺告訴她，這句話的含義不得了。
受情傷了嗎？鬧離婚中嗎？
腦中胡思亂想著，三下五除二，芯片被江城修好了。
她的手腕也恢覆了正常，終於不會把金屬絲拖在外面，跟個劣質機器人似的。
“哇哦。”
蘭波的聲音出現在腦海中。
“怎麽了？”頌希問。
“我現在的感官，突然變得十分清晰。”蘭波驚喜道，“我有信心，今天我終於可以看清路人的臉了。”
“你看，所以我讓你別多想。”頌希說，“你之前說的那些奇怪的現象，肯定就是因為芯片功能受損導致的。”
“嗯嗯。”蘭波很喜悅，“你是對的，小希。我現在放心了。”
盯著頌希的手腕，江城突然開口：“蘭波？”
頌希捂住手腕：“這是我的狗子，你不許看。”
江城無奈地笑出聲。
“對不起，小希。”他認真地看向頌希，一字一句，“因為這些年發生了很多事情，所以……請你先原諒我，我會慢慢解釋的。”
“他都道歉了！”蘭波的聲音傳出來，“話說回來，你究竟在生他什麽氣來著？”
頌希鼻子一皺：“……”
好像也不知道。
她心軟了一點，松開手。
一只白色的像素小狗從終端裏面蹦出來，向江城搖尾巴。
“你好，小希家隔壁的人類男性，好久不見。”蘭波打招呼。
不知為何是這麽奇怪的稱呼。
難道說，以前蘭波每次沖江城汪汪叫的時候，內容說的都是這句話嗎？
江城湊近看了看蘭波的影像，用指腹摸摸它虛空的腦袋，問：“這是你做的？”
頌希搖頭：“我攢錢找人做的。正好我準備來中心城的時候，蘭波也要老死了，我就把它的意識保留下來，放進終端了。”
“這樣啊。”江城說。
他並沒有做什麽表示。
頌希心中有些忐忑。
明明以前江城挺喜歡蘭波的，會給他做手工狗窩，支大鍋做狗飯，還會陪她遛狗。現在怎麽變冷淡了。
研究室奇怪地安靜下來。
墻體中龐大的數據庫，不斷發出低沈的傳輸計算聲。數據管道像血管一樣延伸在墻壁中，閃爍著暗藍色的光。
頌希被他帶上來的時候，一路都躡手躡腳，儼然劉姥姥進大觀園。
她不知道這棟大樓是幹什麽的，也不知道這個研究室是幹什麽的，更不知道江城是在這裏幹什麽的。
但是，她能確定的是：
一、江城沒有死在人類進化戰爭中。
二、他在中心城改頭換面，完美融入進了這座城市，成為了有頭有臉的科學精英！
畢竟，能擁有頂樓的都是精英。
而她，是一個剛進城的鄉巴妹，送外賣第一天，倒貼一金束，誤食黑心烤冷面。
……
憑什麽啊。
江城看著她氣嘟嘟地吃完了真材實料烤冷面，問：“好吃嗎？”
頌希點頭：“好吃。”
然後得寸進尺：“但是沒吃飽。”
江城站起身：“走。”
兩人去大樓超級豪華奢侈高檔的餐廳裏面，買了一堆食物。
這些食物都是精密包裝，長得很奇怪，像是以前時代的太空食物，並不怎麽能激發人的食欲。
可能天才們吃飯的地方就是比較註重效率吧。
她彎腰在透明櫃臺前看來看去，很是新奇。每種食物都劃重點：營養豐富，真材實料。
頌希盯著唯一認識的巧克力熔巖蛋糕，伸手一指，要了三塊。
其實是吃不完的吧。
從食堂窗口一股腦兒拎起這堆食物，江城說：“知道接下來我們該去哪裏吧？”
頌希眨眨眼睛： “去哪兒？”
他：“我們的傳統。”
頌希一下子就明白了。
兩人坐電梯，去了軌道指揮塔的天臺。
這裏……確實也算是樓頂吧！
大樓連接空中軌道的一個狹窄平臺。是空中軌道的最高點。
幾乎也是城市的最高點。
下方，交通軌道縱橫交錯，如星河閃耀。
這樣的城市，也許真的不需要天體的光芒。
“你看。”江城擡手，指向一個方向。
“那裏就是工廠遺址。”
以前每周五，江城正好從大學宿舍回家過周末。他接她放學，然後買許多街邊攤小吃，去家門口的工廠樓頂，一邊吃，一邊等頌希媽媽下班。像現在一樣。
雖然現在沒有媽媽等了……
不過，那個時候其實大多也等不到，在備戰產能匱乏的階段，所有大人都被押在了工廠。最後頌希也就是在他家過周末，寫作業，還能玩電腦。他倆就玩雙人小游戲，一個小冰人一個小火人，玩累了就牽著蘭波去外面溜達，玩在廢棄工地尋找流浪貓的游戲。
江城問：“看見了嗎？”
頌希努力地揉著眼睛，使勁看。
……卻什麽也看不見。
中心城太過璀璨，舊日的廢城區都被遮蓋，更別提遙遠的邊界線，只是湮沒在一片黑暗中，像舊日的幽靈。
她不知道江城是怎麽做到的。
也許，他就是隨手這麽一指，隨口這麽一說，騙她玩兒的。
她的老家，早已消失在戰爭中，消失在地圖的邊境。她來中心城的時候，查看地圖信息，那裏甚至沒有任何一個點位，就像從來都沒有真實存在過一樣。
頌希看了一眼江城。
他仍然在向那個方向眺望。
如此真切地眺望。
所以……老家可能確實是在那裏吧。
她點點頭：“嗯，看見了。”
江城笑了笑：“那就好。”
“哥，你有想過回去看看嗎？”頌希問。
聞言，江城沈默片刻。
“小希，我們回不去的。”他說，“我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頌希暗暗咬住嘴唇，沒回答。
為什麽要這麽說話嘛……
她想說，可是我還有你啊。
有你的話，其實家也就算還在啦。
可是她不太敢說。
這麽多年沒見，突然說這種話，也太奇怪了。可能他倆暫時還沒有太同頻。
所以她只能挑一句處在半中間的。
“哥，我好想你啊。”頌希埋下臉，小聲說，“你走之後，我一直都在想你。”
“……”
卻沒有回應。
頌希偷偷看他，卻只看見了他眼中泛起的紅色。
他朝著夜空仰起臉龐。
“這樣啊，小希。”
仿佛不是在回應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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